林小芳的心情札記

 ■ 李豐（李豐病理中心負責人）

陳媽媽已經病很久了，先是肝炎，然後轉變為肝硬化，最後竟演變成肝癌。

在台灣，因為地域性的關係，這樣的病例相當常見。而且如果肝硬化的情形嚴重，發現肝癌時往往已經不能用手術治療。

陳媽媽的情形便是如此，所以發生肝癌一段時間之後，便開始產生腹水。

腹水一開始，量不是很多時，不會怎麼難過，只是覺得肚子愈來愈大。可是，當腹水增加到相當程度時，便會讓人受不了，因為體力會下降，走動也會不方便，而且會心跳加快，氣喘如牛，這時便不得不尋求治療了。可是醫師的治療也是治標的，只能把腹水抽掉一部分，減輕症狀而已。

陳媽媽目前的治療便是如此，反覆地住進醫院，做做檢查，抽掉一部分腹水，然後出院回家。

不過，看在陳爸爸的眼裡，陳媽媽的狀況還是逐漸地走下坡，他心中充滿不忍，也很焦急，不知道該怎麼樣做，才能真正幫上自己的老伴。

他打電話請求我見一見陳媽媽時，我相當猶疑，因為在這種情形之下，我也似乎使不上力。可是，陳爸爸一直拜託我，我被陳爸爸對老伴的真誠與摯愛所感動，我答應見他們一面。

約會到時，陳媽媽是扶著牆壁走進來的，走得很慢，而且邊走邊喘地說：「哇卑死！哇卑死（我要死）！」

陳爸爸一直扶著陳媽媽，一邊心疼地解釋說：「都是她，下火車時，我說坐計程車，她卻說：『李醫師書上不是說要運動嗎？而且北三門過來轉彎就到也不遠。』所以堅持走來，才會喘成這樣。」

招呼大家坐定，等氣稍平順下來，陳爸爸侍候老伴喝了ㄧ點水，我才慢慢開口：「其實，你先死？還是我先死？誰也不知道；說不定等一會你們坐上火車還沒到家，我這邊下班走在路上便被車子撞到，砰的一聲！就比你先走了。」

他們都睜著一雙瞪得很大的眼睛，定定地看著我，沒有作聲。於是我慢慢說下去：「誰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，但是如果事先便把死亡準備好，便會不害怕死。」

我換了ㄧ個比較輕鬆的口氣說：「我不怕死，我時時刻刻都在做功課，因此深深相信，我往生的時候，阿彌陀佛一定會把我接去他的西方極樂世界蓮花池中。而且，我也不營墓，決定灑葬。」

這個時候，陳媽媽笑開了：「我也早就把死亡準備好了，只是還沒有機會說出來而已。」接著陳媽媽很清楚地說明了她的多種計畫。

陳爸爸的臉色鬆開了，他終於開口了，他說：「我一直不敢開口談這一件事情，說開了，真好。」

這個時候我插了ㄧ個嘴，我說：「死亡準備好了之後，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。」

他們兩人同時很緊張地問道：「還有什麼？」

我說：「那就是從現在到死亡之間做什麼事好呢？」

陳媽媽說：「對了，每天早上醒來張開眼睛就等死是很難過的。」

陳爸爸更激動，他說：「這就是我現在最主要的問題，每天絞盡腦汁，就是想不出什麼主意，可以使她生活過得比較愉快自在。」

我說：「只有轉移注意力，轉而關心別人，對別人做好事，看著別人歡喜，自己的心也就會跟著充滿歡喜，這麼一來，自己身體上的痛苦，反而比較不察覺。」

陳媽媽喃喃自語地輕聲說：「做好代誌、做好代誌、做好代誌……」

此時，陳爸爸卻一個拳頭拍在桌面上，然後大聲說：「我知道要帶老太婆做什麼了。」

我連忙問他想到什麼，他解釋說他自己本來就有送善書給別人的習慣，這麼一來，他便可以帶著老伴一塊去做這件有意義的事情了。

他們真的就開始計畫起來了。

他們也似乎已經把生病的事情忘記掉了。與進來的時候相比，兩人都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。

離開的時候，陳爸爸非常感激，說他知道路該怎麼走了。

陳媽媽則叮嚀老伴要買幾本《我賺了三十年》去送人，然後一邊走，一邊很有決心地說：「好，做好代誌。好，做好代誌……」

從陳媽媽的身上，我感受到佛法所說「轉念」的力量，心念一轉，情況完全不同了，從「我要死了」，竟轉變成「做好代誌」，利用自己有限的生命去利益他人，死亡不再可怕，也是「利人利己」的最佳詮釋。

這也讓我想到聖嚴法師常說自己是「廢物利用」，雖然人免不老衰老、死亡，但還是希望能好好發揮自己剩餘的功能。所以，不要以為生病了，就沒辦法利益他人，端看自己有心無心！